民國初年，蔡鍔任云南督軍，袁世凱為大總統(tǒng)，想方設(shè)法拉攏他為己所用，同時也秘密派人監(jiān)視他。蔡鍔的革命熱情相當(dāng)高漲，根本不愿當(dāng)袁世凱的走狗，但礙于他的勢力無可奈何，每日愁眉不展。這天，他扮成平常商人來到京城八大胡同陜西巷云吉班散心，剛一進(jìn)門就把小鳳仙一眼看中。

小鳳仙，又叫筱鳳仙，原藉浙江錢塘，光緒年間全家流寓湖南湘潭，父親經(jīng)商頗有所成，后因被不肖友人拖累而傾家蕩產(chǎn)。小鳳仙被賣為奴婢，不久被賣到妓院，輾轉(zhuǎn)到了北京。小鳳仙姿色中等，嬌小玲瓏，吊眼梢，翹嘴角。肌膚不算白皙，性情尤其孤傲，懶得求媚取寵，對腦滿腸肥的富貴巨賈，趨避惟恐不及。但粗通文墨、喜綴歌詞。

小鳳仙問他以何為生，他謊稱商人。小鳳仙嫣然一笑道：“我自墜風(fēng)塵，生張熟魏閱人多矣，從來沒有見到過風(fēng)采就象你這樣令人欽仰的，休得相欺。”蔡松坡訝然道：“京城繁盛之地，游客眾多：王公大臣，不知多少；公子王孫，不知多少；名士才子，不知多少。我貴不及人、美不及人、才不及人，你怎么就說我風(fēng)味是獨一無二的呢？”小鳳仙不以為然地說：“現(xiàn)在舉國萎靡，無可救藥，天下滔滔，國將不國，貴在哪里？美在哪里？才在哪里？我所以獨獨看重你，是因為你有英雄氣慨。”蔡松坡故作不解地問：“何以見得？”小鳳仙嘆息道：“我仔細(xì)看你的樣子，外似歡娛，內(nèi)懷郁結(jié)。我雖女流之輩，倘蒙你不棄，或可為你解憂，休把我看成青樓賤物！” 蔡松坡對小鳳仙的言語態(tài)度十分欣賞，連帶也覺得她的姿貌與舉止也非常動人。然而畢竟是初次見面，不敢交淺言深，不敢推心置腹地表明心跡，只好支吾以對。蔡松坡說不出所以然來，就信手去翻看小鳳仙案著上的條屏說。“你這里有這樣多的對聯(lián)，你最喜歡哪一副？”

小鳳趁機(jī)說道：“都是泛泛之辭，不甚切合情景心態(tài)，似無什么稱心如意的。你是非常人物，不知肯不肯賞我一聯(lián)？”不等蔡松坡點頭，便取出宣紙，磨墨濡筆遞到蔡松坡手上。蔡松坡難以推辭，便揮染云煙，頃刻間寫成一聯(lián)：

自是佳人多穎悟；從來俠女出風(fēng)塵。

小鳳仙問他來京的緣由，蔡松坡假意說是為了攀龍附鳳，圖些功名富貴而已。不料小鳳仙卻正色道：“你去做那華歆、茍彧，好好侍候曹操吧！我的陋室齷齪，容不下你這富貴中人！”

此次相識，小鳳仙斷定他必定是個英雄人物，而蔡鍔也覺得自己可能在垃圾堆中發(fā)現(xiàn)了寶。過了兩天他再次登門，兩人坦誠相待，商量了一計。沒有多少時日，京城的官員們就得出了一個結(jié)論：英雄難過美人關(guān)！一向躊躇滿志、不近聲色的蔡鍔居然也有被妓女迷倒的一天。他在云吉班大張旗鼓地請客設(shè)局，應(yīng)邀前來的都是當(dāng)時官場上的紅人。他的妻子劉俠貞勸道：“你一向以天下事為己任，如今怎能貪戀聲色，坐消壯志！”

袁世凱聽到這一消息后，也不屑地說：“我道蔡松坡是個干練之才，可參與國家大事，誰知道治家都還不妥貼！”大大松懈了對蔡松坡的戒心。

蔡松坡繼續(xù)在小鳳仙的香閨中留連往返，劉俠貞天天在棉花胡同大哭大鬧。蔡松坡?lián)P言要把小鳳仙接回家來，劉俠貞就說：“既然如此，我回湖南老家好啦！讓你們稱心如意吧！”過了許久，等蔡松坡也離開虎口，一般人才恍然大悟，這是他們母子、夫妻，還有小鳳仙使出的一條苦肉計。

蔡松坡對小鳳仙說：“決計不顧生死，非要逃脫羈系不可。”小鳳仙決定與蔡松坡生死同行。蔡松坡說：“同行多有不便，將來成功之日，必不相忘！”小鳳仙當(dāng)夜為蔡松坡餞行，為他歌唱、為他流淚，仔細(xì)叮嚀。那晚小鳳仙唱的歌，流傳下來的主要有三首：

其一：調(diào)寄《柳搖金》

驪歌一曲開瓊宴，且將子餞，你倡義心堅，不辭冒險，濁酒一杯勸，料著你食難下咽。你莫認(rèn)作離筵，是我兩人大紀(jì)念。

其二：調(diào)寄《帝子花》

燕婉情你體留戀，我這里百年預(yù)約來生券，切莫一縷情絲兩地牽。如果所謀未遂或他日啊！化作地下并頭蓮，再了前生愿。

其三：調(diào)寄《學(xué)士中》

你須計出萬全，力把渠魁殄滅！若推不倒老袁啊？休說你自愧生旋，就是儂也羞見先生面，要相見，到黃泉。

從此，天天與小鳳仙乘坐敞篷馬車，暢游京畿一帶名勝古跡，招搖過市，故意令人有目共睹。民國四年十二月一日，袁世凱即帝位的日子還有十一天，北京城內(nèi)大雪紛飛，蔡松坡又與小鳳仙作踏香尋梅之游。馬車經(jīng)過前面車站，蔡松坡豎起了衣領(lǐng)，壓低了氈帽，混進(jìn)了人叢之中，登上了開往天津的三等列車。第二天便換上和服，扮成日本人，搭乘日本游輪“山東丸”直駛?cè)毡尽?/p>

蔡松坡到了日本，立即拍發(fā)電報回國，向袁世凱請假醫(yī)病。袁世凱無可奈何，雖然恨得咬牙切齒，只得回電：“悉心調(diào)理，癒后早日歸國，用副倚任。”蔡松坡在去日本的輪船上就曾致書友人，說自己“以菩薩心腸，行霹靂手段，吾人今日處茲亂世，認(rèn)定一事與道德良心均無悖逆，則應(yīng)放膽做去，無所顧怯，所謂仁慈，又要痛快也。”在日本接到袁世凱的回電后，又寫了封親筆信給袁世凱：

趨侍均座，閱年有余，荷蒙優(yōu)待，銘感五內(nèi)。茲者帝制發(fā)生，某本擬捐埃圖報，何期家庭變起，郁結(jié)憂慮，致有喉痛失眠之癥，欲請假赴日就醫(yī)，恐公不我許，故而微行至津東渡。且某此行，非僅為己病計，實亦為公之帝制前途，謀萬全之策。蓋全國士夫，翕然知共和政體，不適用于今茲時代，固矣！惟海外僑民，不諳祖國國情，難保無反對之心，某今赴日，當(dāng)為公設(shè)法而開導(dǎo)之，以鉗制悠悠之口。倘有所見聞，將申函均座，敷陳一切，伏氣鈞鑒。

袁世凱接到他的信，火冒三丈，喃喃自語：“這個小蠻子潛赴東京，瞞得我好苦，還要寫信來調(diào)侃我！”急電駐日公使陸宗輿就近偵察蔡松坡的行蹤，相機(jī)刺殺，免貽后患。然而陸宗輿接到命令的時候，蔡松坡已到了香港。不久繞道越南，由蒙自進(jìn)入云南，組織了“護(hù)國軍”起義討袁。

護(hù)國運動興起。袁世凱經(jīng)不起內(nèi)外夾擊，袁世凱從登基算起，只過了七十三天就在絕望中死去。袁死后，黎元洪代理總統(tǒng)，任命蔡松坡為四川都督，由于帶病操勞，喉疾更加嚴(yán)重。這時小鳳仙天天都能獲得蔡松坡的消息，自是閉門謝客，靜等蔡松坡派人來接，她接蔡松坡寫來的信，大意是說：自軍興以來，頓罹喉痛及失眠之癥，現(xiàn)在都督四川政務(wù)、軍務(wù)，實在是難卻中央的盛情，所以勉為其難，等到大小事情布置就緒，就出洋就醫(yī)，到時就偕你同行，你暫時等一下。”

這時，蔡松坡已病情沉重，來不及也無法偕同小鳳仙了，急忙沿江東下，經(jīng)上海到日本就醫(yī)，終因病入膏肓而在福岡醫(yī)院逝世，享年三十七歲。得知蔡松坡的死訊，小鳳仙悲痛欲絕。蔡松坡的靈樞運回上海，各國在上海為他舉行盛大的追悼會，小鳳仙托人寄來了兩副挽聯(lián)：

其一：

不幸周郎竟短命，早知李靖是英雄。

其二：

萬里南天鵬翼，直上扶搖，那堪憂患余生，萍水姻緣成一夢；

幾年北地胭脂，自悲淪落，贏得英雄知己，桃花顏色亦千秋。

小鳳仙因受蔡鍔的垂青而艷名大噪，一些人竭力趨走云吉班，渴望獲得同小鳳仙的一夜繾綣，從而贏得與蔡鍔“同靴兄弟”的美名。但小鳳仙總置之淡然，她決定對蔡鍔從一而終，維護(hù)蔡鍔的名聲。可蔡鍔的部屬和學(xué)生卻對小鳳仙極力排斥，怕她有損蔡鍔的清譽。小鳳仙寂寞地守著對蔡鍔的一份刻骨銘心的思念。此后，小鳳仙遂從八大胡同消失，隱姓埋名，無影無蹤。